他暗自祈求能得到算法的留恋。他要“和人工智能好好干”。
一、“最小的那种明星”
“准备，开端！”
愣了小半秒，单满姐用她那双皱巴巴的内行抓住一颗白嫩嫩的鹅蛋，一下，两下，三下……磕到第七下，蛋液流进铜锅里，锅下柴火烧得正旺，蛋滋滋响。
单六有举着手机，在宅院里的水泥地上快速挪步。一瞬间前倾，一瞬间后仰，利索地调整视点和间隔，把单满姐录进视频里。
注：单六有和奶奶单满姐
镜头里，一个穿戴彝族服装的青丝白叟坐在一贫如洗的土坯房里，眉间不经意皱起，她撒进小半碗葱花，然后悄悄用锅铲翻转煎蛋。不一瞬间，葱花蛋的香气混着柴火味在屋里飘，她眉头舒展，笑了，显露仅剩的一颗下门牙。小眼睛弯成两道新月，简直淹没在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里。
“好的，奶奶，这一条成了。”单六有抹一把头上的汗，紧接着开端垂头做后期编排。编排进程很简略：他把视频片段往手机里的编排软件一拼，再配上一首他觉得感人的音乐，三分钟后，编排完结。
快手用户“断臂男孩跟奶奶”一条条火爆的视频便是这么拍出来的。每一条的浏览量少则几万，多则十几万、几十万，最火爆的一条有6000万人观看。姓名里的“断臂男孩”是单六有，“奶奶”是单满姐。这对小山村里的祖孙俩由于快手成了网红，现在全网粉丝200万。
拍照的空隙，单满姐托着腮发愣。宅院外，小土狗舒展四肢，双目微闭躺在家门口纳凉，小鸡崽在宅院里啄食，鸟儿叽叽喳喳。
这里是单家营村，坐落云南大理巍山彝族回族自治县。村子和外界仅有的衔接是一条15公里的盘山土路。20年前，村里才亮起榜首盏电灯；五六年前，山对面建起信号塔，总算在家也能打电话了；两年前，村里刚建了厕所。
注：进村土路
单满姐本年82岁了。她一辈子都住在山上，上一次去城里仍是六十年前。白叟十八岁嫁到了单家营，她拉扯大了两儿四女，晚年又拉扯大了儿女的儿女。单六有也是跟着她长大的。和全部的留守儿童阅历的相同，从小爸爸妈妈在外打工，单六有朝夕相伴的便是奶奶，直到十五岁时自己也像父辈们相同，背起行囊进城打工。
注：扶贫厕所
每一条视频下都有许多生疏网友的留言和祝愿。
“心里莫名的伤心，忽然好想我奶奶。”
“给我个地址，我给奶奶寄衣服，奶奶衣服都破了，看着心酸。”
“看奶奶笑，我的心也化了。”
也有质疑的人。
“弄一个破锅来装不幸。”
“别傻了，人家日子比你好，仅仅会装。”
乃至还有人置疑他们背面有专业团队操盘，诈骗网友。每次看到这一类的谈论，单六有都不由得苦笑，这大山顶上，哪儿来的什么团队。
无论是祝愿仍是谴责，单满姐都看不到这些。她不识字，也不会玩手机，当然也搞不清什么是网红。成网红之后，她的日子简直没有改动。她仍是喜爱坐在门口纳凉，爱看的仍是电视里的动画片，《熊出没》里的熊大一出来她就乐呵——比较网络国际，这是她了解的日子。
单六有给奶奶解说过“网红”的意义——网红便是手机里面的小明星，但和电视里的大明星无法比，“他们是最小的那种明星”。但他也知道，奶奶不在乎这些。她在乎的是他。她知道拍视频能够挣钱，赚了钱就能够帮上薄命的孙子。
二、瑰宝奶奶
奶奶成为网红纯属偶然。2018年一个初春的早晨，单六有随奶奶到山上挖蕨菜，他顺手拍了一段视频发到了快手上。他没想到的是，这段顺手拍下的视频不一瞬间就上了抢手，有好几十万人观看。这个意外事件成了他人生重要的转折点。
单六有本年26岁，中等个头，皮肤乌黑。一看便是山里人，“憨厚”两个字如同就刻在脑门上相同。与许多山里人不同的是，他开畅大方，他没有他们一般有的腼腆，成天笑嘻嘻的。
注：单六有
他从前是从一个工友那里知道快手的。下了快手之后，他很快发现了一个偶像——被称为独臂单腿骑行侠的快手网红郭少宇。和他相同，郭少宇也是一位残疾人。在一次意外事端中，郭少宇失去了一条臂膀和一条腿——他也是在一次意外中失去了右臂膀，但快手上的他骑着自行车在公路上奔驰。他正在骑车环行边境。
本来，人还能这么活。单六有的心猛地震了一下。一个没手没脚的人能骑车环行边境，受人注目还能挣钱。他也想成为郭少宇那样的人。
在拍奶奶意外上抢手之前，他现已在快手上做过不少测验。
他从前仿照偶像拍过“勉励视频”，视频里的他穿戴无袖背心，裤子上沾满水泥，用独臂卖力地和着水泥，上传的视频配上红底白字的大红标题：“独臂打工仔”。
他也曾给一个大理白族女孩当“副角”，妹子拿着扩音器歌唱，他在旁边拿一根粗大健壮的茄子充任麦克风，跟着摇晃……
但一向观者寥寥。费力心力拍自己怎样都不火，随意拍的奶奶却火了。单六有两眼发光，上抢手的法子有了，他过后回忆起那种感觉：夸姣得“如同踩在棉花里”。
自从发现了“瑰宝奶奶”，单六有的快手号粉丝开端蹭蹭蹭地往上涨。粉丝到两万的时分，他学着他人也开了一次直播，粉丝在直播间里祝奶奶身体健康，也有网友鼓舞“断臂”的他：“兄弟你仅仅少了一条臂膀，但你比正常人更值得尊敬。”
注：山顶上的单家营
单六有觉得心底有什么东西在消融——在遇到快手之前，他的人生里充满了“坚固”的东西。
小时分首要遭受的是赤贫。肉是吃不起的，每天吃的便是玉米粉和山里挖来的野菜。然后遭受的是事端，十五岁的时分，刚到城里的砖厂打工的他在一次清扫搅沙机时，机器没有征兆地转起来，他因而失去了右臂。
这条命，是单家人挨家挨户地求，好不容凑了四万多的手术费才保住的。沉重的债款压得一家人好几年都喘不过气。自从出事，单六有的哥哥也像变了一个人，在工地里搬砖拌沙灰，听凭包工头怎样谩骂他，他都像头牛相同，只干活不吭气，由于他要为弟弟“苦钱”。
残疾让单六抬不起头。他不再和之前的朋友交游，也不敢去人多的当地。为了生计，他鼓起勇气应聘保安，应聘商场导购员，都被拒绝了。穷途末路的时分，他就放牛、捡废物。后来有个好意的包工头收留了他，但薪酬只要他人的一半，每天七十块。
“虽然我和废人相同，日子还得持续，我不想做家里的包袱。”刚出事的时分，他想寻短见，后来他逐渐想通了，不再想着寻短见的事儿，日子捶打他，他就挨着。他本来认为就要在这样的捶打中过完一辈子，忽然瞅见了“一根从井口抛下的绳子”。这根绳子是算法和网友们一同送给他的：快手抢手。
三、网红梦
做了两次直播后，在镇上打工的发小单华祥问了单六有一个简略而重要的问题：“你赚了多少钱？”
单华祥是村里最早玩快手的人。在单六有只要四个粉丝的时分，他就现已有1500多个粉丝了。听发小这么问，单六有才整理解，本来在屏幕上跳的“很漂亮的东西”便是钱。
他翻开提现页面，里面有四百多——这但是卖400斤玉米的钱。用他的话说，他靠快手赚到了榜首桶金。实际国际里，残疾堵住了全部的门，而在手机的国际里，规矩不相同了。
尝到了甜头，单六有开端有意识地运营起快手账号。他把账号定位在乡村美食上，奶奶担任首要出镜“主播”，自己担任制作人，每天晚上七八点守时发布视频。除了快手，他还在抖音和西瓜小视频也都注册了账号。
算法扰动了单六有本来安静但庸俗的国际，他每天的心境跟着点击量崎岖。上抢手是他最高兴的事，一旦射中抢手，留言和点赞“就像村头的土狗，狂奔而来”。那心境归为一句感叹：“咋就这么滴爽啊！”
注：单家后院
在单六有的幻想里，悠远的当地有人在操控着全部：“我觉得他们和移动客服相同，坐在电脑面前，套着耳机，敲着键盘，或许咱们云南片区就有几个人管着。要你火就火，让你死就死。”
奶奶起先觉得单六有拍视频游手好闲，等他真的靠这挣了钱，她也自动揣摩起来。她自己不会用，就让单六有帮她一个个点进去看他人家的视频。每天吃完饭，祖孙俩都会边看电视边商议明日拍什么。
单六有更是吃饭睡觉都在想视频该怎样拍。有时没上抢手，他心里伤心，奶奶总是笑笑说：“怎样或许个个上抢手，下次会更好”。
油炸小鱼干、可乐鸡翅、彩虹薯片、云南烧饵块、葱花蛋饼……他们日常的饭菜当然不会这么丰厚，白叟手里的一道道美食相当于他们的一个个“选题”。选题来历包含电视、快手上的其他网红、镇上有的食材以及奶奶本来会做的菜。
注：单满姐
粉丝一天天往上涨，从十万到二十万、五十万、一百万……他开端做起网红梦来。他认真地和奶奶说要把她“打造成咱们这个区域最美的奶奶”，还说：“假如有一天你火了，记者来采访你，拿着话筒对着你的时分，你要好好说几句经典的话。”
就像人生忽然开了挂似的，没过多久，记者真的从北京来山里采访他和奶奶了。当话筒对准单满姐的时分，她严重地扣手指，好一阵子说不出话。单六有在一旁模糊：“这是不是在做梦啊......”
接着大理市的、巍山县的媒体都来了。镇上的领导也来了。书记们坐在宅院里，操一口云南普通话：“你是脱贫好典范，传达山村正能量，好好干！”本年6月，这位“脱贫好典范”又当上了村长。
有了粉丝，单六有开端揣摩“变现”。他也像其他网红相同开端卖货。他卖的都是当地的原生态特产，野菊花、红糖、蜂蜜，相同样都卖断了货。现在一天靠卖货赚到的钱，赶得上他本来在工地几个月的收入。
单六有变得自傲了。他不再惧怕往人多的当地去，反而在去镇里寄蜂蜜的时分，他会不由得和村里人嘚瑟一下：“你们也多动动脑筋，为什么你们都是往里买东西，就我往外寄东西呢？”
四、手机里的山村
“单家营出了个网红。”单六有成了十里八乡的风云人物。现在村里的老一辈们提起单六有，都说这娃有长进。
“脱贫好典范”也成了孩子们的典范。在单家营，停学、外出打工是许多孩子的出路。单六有让他们看到了一条新的、看上去更有期望的出路：做网红。不必离乡背井，在家就能挣钱——并且比打工赚的更多。
注：单六有本来的家
注：单六有现在的家
单六有一个本家还在读初三，本来盘算着停学打工，现在想的是跟着他拍视频。近邻村的一个女孩也在做着网红梦。她特意在自己的快手昵称后边加了个括弧：大理白族金花。视频里的她，穿戴平常并不会穿的各式鲜艳的白族衣服，专跳各种网红舞：抖臀舞、吃鸡舞、跳脚舞……
当然，敢奢求成为网红的仍是少量。快手和手机对单家营的影响更多地发生在另一个层面。
在单家营，许多人将快手作为一个记载日常日子的渠道，快手是一个微信朋友圈相同的存在。年青妈妈拍下宝宝出世榜首天躺在粉色襁褓里睡觉的容貌，不到五十岁的爷爷拍下在盛放的桃花树下戴黑色墨镜的酷照，小年青搂着笑成一朵花儿、显露两颗小虎牙的媳妇儿“撒狗粮”……
发小单华祥的快手也是如此。他发的都是日子片段：家中一角、骑摩托的场景、在镇上摆摊的日子……玩起来也是随性。玩腻的时分忽然就把全部的视频给删了，只说了一句：封号；觉得手痒了就又从头开号。
与网红“断臂男孩跟奶奶”不同，他们有限的谈论或点赞都来自身边人。“这是咱们村的，这是近邻村的，这是我的小学同学，这是亲属、这是孩儿他爸……”一位90后妈妈这么挨个解说她快手下面的谈论。
在这个看上去与世阻隔的小山村里，乡民们有了一个新嗜好：垂头看视频。黄昏时分，偶然有头裹粉色头巾的女性，穿戴鲜艳的红绿相间彝族裙装，拿着竹棍赶牛回家。完毕了白日的劳动，回到家的一个娱乐活动便是掏出兜里的手机看快手。家里的电视现已沦为铺排。
年青的妈妈也把握了哄小朋友的秘籍：给他一个手机。午饭后，一位97年出世的妈妈在宅院里洗碗，她两岁的宝宝趴在沙发上，专心致志地看着手机。手机里正在播映的是一个英语动画早教视频，动画里活蹦乱跳的卡通小人说着一句句的英语。宝宝一条接一条，看了二十分钟都不吭气。
注：单家营的孩子
采访中，听记者解说了好半天，单六有才整理解，本来决议他上抢手的不是客服，是算法。他茅塞顿开：“咱们的视频或许就像快递单号相同，滴滴滴滴滴，然后哒哒哒哒，这一秒钟，千千万万的人都看到了。好的就像气球相同升上去，欠好的就像筛子筛小颗粒相同，它就落后了。”
他暗自祈求能得到算法的留恋。他要“和人工智能好好干”。人工智能在他的幻想里，“就像空气相同，像电相同，开关一旦翻开，千家万户就亮了，也亮到咱们大山里面。”在物理国际里一向与外部阻隔的小山村，由于算法和手机与更大的国际联上了。
五、不想再回到暗里去
单六有刚出事的时分，单满姐常常想到自己的孙子，心就绞着痛，眼泪止不住往外流。现在虽然意外地成了网红，但单满姐的忧虑仍然没有减少。
她最忧虑的是，孙子找不到媳妇，老了没人照料。在她看来，家里穷，又没了臂膀，找媳妇难。她乃至早早地替单六有作了计划。她同其他的孙子商议，让他们容许等老了，单六有就和他们“一同歇”。
注：单家后院
他的哥哥常常劝他不要把全部的心思都寄托在短视频上。他觉得这就像被人卡住了脖子，他忧虑“假如哪天把他锁死了”，他会受不了。
只要单六有不这么想。他开端信任，夸姣的未来正等着他。“本来我的思想、我的才智都是很短的那种”，快手让他看到了更大的国际，也让他有了更大的愿望。
他想开一个小网店，带着村里人一同推销家园特产。“假如能靠这个一年赚他个十万八万的，那该多好阿！”在他刚出事的几年，他常常坐在山对面，想的是“为什么偏偏便是我？”现在他看向山对面开端揣摩的是“怎么收买山民的野蜂蜜，再把他卖出去”。
他想带奶奶去大理旅行。“她走不动就推一个小轮椅，让我妹妹给她打着伞。想买什么好吃的东西都没问题！” 他想就算网红之路到头来一场空，但仍然有有价值的东西留下来：“奶奶的笑脸会永久永久留下来的。”
注：单满姐在家门口
他愿望着，愿望着有一天自己也能坐上飞机，去北京，看看天安门广场，看看它是不是比视频里的还要大，还要美。
一旦望见了光，他再也不想回到暗里去。（文/雪颖 修改/刘磊 来历/投中网商业深度）
